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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: 秦子霖莲香作者: 侠名字数: 2056更新时间: >2023-10-14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我身边的人总说,女子貌美,是幸事。

但只有貌美,就是悲哀。

譬如我。

我爹是陈恩长公主府上的花匠,我娘是被我爹从青楼里捞出来的***。

我娘好歹还有个外室的身份,可我被驸马秦子霖强占,除了指指点点,一无所获。

他披衣起身时,密布的阴云降下冷雨。

阴暗的光从门缝中挤进来,我攥住因疼痛抖动不止的脚腕。

我刚哭出声,便被秦子霖喝骂:

“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,让长公主知道了,我就要了你的狗命!”

贱命一条,可我还是怕死。

我双手捂住嘴,压下万分恶心,跪着点头答应。

那是个废弃院子的杂货间。

而我能进到这长公主府里,是经由我爹引荐的。

从前,我爹并不认我。

他说我娘来路不正,交往的宾客数不胜数,谁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。

我娘整日以泪洗面,我爹并不理会,她为了养活我,没有办法,原去给人跳舞。

可年纪大了,生过孩子,身子远不如以往的轻盈,没人收她。

所以她不得已,做起了暗娼的活。

遇见我爹之前,她只跳跳舞,还能保有一点清净。

可遇见我爹——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男人之后,她反倒陷进了更深的泥沼里。

我第一次撞见我娘的活计,是在我七岁那年。

我娘接客前,照旧打发我去绣纺,帮那群姐姐们捡线头,混个炊饼吃。

但那一日绣纺关得早,我回去时,陌生的男子敞着上衣,坐在桌边。

他一枚一枚数着手里的铜板,似乎连买下我手里的炊饼,都要比这些多。

我那时才明白,为什么五岁那年,我上街买盐,丢了一个铜板,会被我娘抄起扫帚往死里打。

我丢掉的,是她攸关尊严乃至性命的东西。

我安静地站在门边,看到我娘背对着门,站在里间穿衣裳。

所以是那男子先注意到的我,阴阳怪气地“哎呦”了一声,“莲香,这是你闺女吧?”

男子胡子拉碴的,满身油渍。

我见过他,我知他是城南菜市上的屠户。

“丫头片子,你过来。”

我不懂事,乖乖地走了过去。

屠户摸摸我的头,又捋一捋我的辫子,将两枚铜板,塞进我的炊饼了。

我娘惊恐地跑过来,脚磕在门槛上,还是踉踉跄跄挣扎到了我的身边。

我娘将我一把拽进怀里,护得死死的,一双圆眼里,满是哀求的泪。

那样的神情,她还是扯出一抹讨好的笑:“崔哥,闺女还小,您别拿她玩笑了。”

崔屠户也跟着笑,满脸横肉。

他眯眼看我,眼睛陷在油亮的肉里,“你闺女像你,又白又嫩的。”

我娘攥着我的肩头的手,猛地抖动,使的劲儿更大了,疼得我轻唤了声:“娘……”

我娘原本满目的怒气,在我的这声“娘”里,缓缓消失了。

她再次垂下头,低眉顺眼,目送崔屠户笑着离开。

人走远了,她狠劲抠出了炊饼里的两个铜板。

她高扬起手臂,冲着门外扬了又扬,像秋末的柳条,随风飘扬。

她最终也没舍得扔出去。

那晚,我娘第一次买了酒回来。

我俩的日子,所有的钱用来买米面都不够吃,她哪去买酒,可见是破天荒了。

她一个人喝完了那一小罐,涕泗横流,一边痛哭,一边跳舞。

她似是不尽兴,拉着我一起跳。

我不会,胳膊被她拽得生疼,只能怯怯地一连声唤她:“娘、娘,我手疼……”

我娘突然就把我搡在了地上。

她那晚,拿起屋中所有她趁手的物件,如暴雨一般砸在我的身上。

打得我遍体鳞伤。

她发狂地哀嚎:“你怎的一点用都没有!你爹不认你,连我也不管了!”

“你去求你爹!你去和他相认啊!让他来养我们……你去啊!”

她想推我出去,我双手扒住门框不肯走。

我忍着巨痛,哭着摇头。

然后我娘猛地一关门,我的指头被门缝挤出红印,指甲霎时紫青,钻心的疼席卷全身,我这才撒手。

她这才赶我出来,关紧了门。

我被关在门外,严寒的深秋夜雨中,我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破衫子。

还是捡的长公主府的马夫穿烂了不要的。

我听到我娘坐在里边,抵着门哭:“我为什么要生下你……我图什么呀……”

后边的话,我听不清了,我的脑袋中开始轰鸣。

那之后,我就留下了这样的毛病:

每每遇到让我深感绝望的事,我就只能听到脑中的一片轰鸣。

像沉闷的雷声,像残破的钟声,像无间地狱里,无家可归的鬼魂的哀鸣。

那晚,我抱膝在门口坐了一会儿。

我已不记得我想了些什么,只记得在很深的夜里,我去找了我爹。

他是长公主府上的花匠,在离公主府不远的地方,有一排专供他们居住的瓦房,以防主子临时有活,找不到人。

他大部分时候都在那里住。

无他,拉闲散闷,斗酒赢钱,好过回家去,被他那暴脾气的夫人揪着耳朵骂。

我找到他时,他和我娘一样,喝多了酒,趴在桌上,睡得糊涂。

看着桌上的剩菜剩饭,我没忍住,用手抓着就往嘴里塞。

有个守夜的老汉经过,冲我骂骂咧咧:“哪来的小乞丐?赶紧滚出去!”

我转过头,指了指我爹,乖巧地说道:“爷爷,我是胡六的闺女。”

老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然后露出一副揶揄的笑,“你娘叫啥?”

他们都以为我年纪小,少不更事。

我其实那会儿就明白。

他们说出最伤人的话,美其名曰调侃,丝毫不在意我也是个人,我也会为那些事痛苦。

他们只顾自己的快乐。

可我只能装出呆板懂事的模样,不然我的下场会更惨。

所以我依旧乖乖地回答他:“我娘叫莲香。”

老汉果不其然笑了一声,上前来,扒了扒我爹,“你小子还不承认呢!分明就是搞了个跳舞的,还生了个丫头!”

老汉头也不回地走了,我爹被扒拉醒,但依旧迷迷糊糊的。

我瞅了瞅我爹,又瞅了瞅他桌上割肉的小刀。

我爬到桌上,拿来一只空碗,去接了点雨水,放在地上。

我又拿来那把小刀。

我爹迷糊地看着我忙来忙去,他满目茫然,兴许都没反应过来我是谁。

直到我拿起刀,在我的小臂上划开一条半指深的口子,他才惊醒,过来拉住我。

血落在地上的水碗里,他看清了我,质问我:“不是不准你来找我吗?你跑来干啥!”

我忍着疼,怯怯地说道:“爹,我想跟你认亲,他们说滴血就能认……”

我爹看了看地上的碗,又看了看我胳膊上的口子。

鲜艳的红,在昏暗的烛光下,汩汩地流向地面。

那道口子像深渊,我的悲哀与愁苦悉数坠落其中,无人可见。

“老子造的什么孽!”我爹骂骂咧咧,最后帮我包扎了伤口,让我在他暖和的屋子里休息了一晚。

那晚之后,他偶尔会来我和我娘的小院子,看看我们。

来的时候,他会留些钱粮,够养活我们娘俩。

他并没有真的滴血认亲,但还是与我相认了。

我后来才明白,他其实从未怀疑过,我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。

他只是不想承担我与我娘,想如同赖掉一杯酒一样,赖掉我这个亲生闺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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